旧时光

Posted by fsoooo Blog on August 21, 2022

小时候还有交公粮的记忆,也就是大家熟知的农业税。现在回想起来,老家农民们自给自足小农经济持续了很多很多年,直到本世纪初才有了改变。

老家山多地少,但得气候天时,收成还行。母亲总是说,我是最后一批赶上分地的,我后面出生的就没有地了。家里往亩土地,一年种两季,麦子和玉米。父母会留部分口粮,剩余卖出。经济作物是烤烟,那是记忆中唯一从父母脸上看到作为农民无比自豪的一个时间段。烤烟种植要求极高,需要肥沃土壤,持续浇水,很多都是可以列入基本农田的田,需要理烟shang(把土深翻一遍,理出的高的一段段土条,旁边是排水的)。父母每天早上5点多到田地一锄头一锄头地翻土,捡去草根,防止后续杂草吸收养分。基本没时间吃早饭,午饭是2点左右开始回家做的,因为那时候太阳最毒,干活效率不高。那时候还需要烧火做饭,母亲总是很快的做饭,煮个白菜,烧个腌菜汤,就着咸菜,就这么解决了午饭。午饭总是很油,吃不起肉,放很多猪油,母亲说那样干活才有力气。下午三点半到四点又再次出门,晚上十点或者更晚回家做饭。那时候我在学校吃,很多时候他们回来我差不多就写完作业准备睡了。有时候白天附近的水塘没水,他们也会在凌晨出去挑水浇烟地。之后是把烤烟的叶子摘下来,放到烤棚里面烘干,那需要定时放柴火进去,大约一个半或两个小时一次,柴火也不能太多,否则会把烟叶烤焦。烤个几天,烟叶就从绿色变成了金黄色、脆脆的,在竹制的架子上,等待着一些商人来收购。那时候父亲脸上满是喜悦,一种付出很多也能收获很多的喜悦。

后来,种田已经不需要上税了,但是好多人已经不想去种地了。农闲时间,村里的壮劳力都回去城里搞副业,如此才能满足一家老小一年的开销。种子化肥一年年涨价,粮食的收购价也逐年走低,在我印象里玉米和小麦的收购价格在七毛到一块二之间来回横跳。

储存粮食也不是容易的,玉米是所有作物中产量最高的,也是最寄予厚望的。要是储存不当,捂了就会霉变,处于最中心的玉米会变黑色。这时玉米的价格就会腰斩。

母亲开始在土地贫瘠的山坡上种辣椒,黄豆,想尽一切办法种些能卖点钱的东西。某

一年,父亲粗略算了这一年的在种子、化肥、买水、除草剂、请人栽秧和收割时候花的钱,发现亏了几百块。这里算上了母亲从每一个田地角落里扣出来能卖的东西的收入,没算任何他们劳力的付出,没算周围亲戚朋友不收费的帮忙。

父亲决定要出去打工,将家里的田都给村里其他人种。

作为一个农民,他是绝对舍不得将那些田地弃置,让他们生满杂草的。

父亲去了亲戚介绍的某个矿山过磅,这收入很低但不算危险的工作,得益于父亲的阅读能力和记账能力,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他满满一书柜的书还是会在冬日,不那么忙的季节,出现在他的茶缸旁。

在他告诉我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时候,我看不出有什么喜悦。

后来想想,大概是一直怀疑,他从前一年都挣不来的钱,怎么打工就能挣到?

为何他没有从前那么辛苦,却得到了这些?

为何祖祖辈辈守着的土地,不像荫蔽他的父辈一样照顾一下他,

这只是我了解的关于父亲的事,可我不知道那些别的村民,他们是否会像父亲一样,算一下这一年种田是亏了还是略有几百收入。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么多年,父母并没有达到立即拿出1万的能力。术后基本不能行走,母亲便从老家来照顾我。后来手术费基本都通过大学生医保报销了,报销过程非常顺利,医院来证明及学院等方面都效率极高,感谢他们。可是我记得,从前也缴保费,奶奶做手术时候,报销花了很多时间精力,最后也并没有报销多少,父母也都不曾敢生病。大概,在父母的殷切希望下,我也算是能享受到大学生身份的一些益处了。

在这段时间,我建议母亲在这城市就业,我也积极寻找网上一切可能的就业信息,但因母亲高中学历受限,基本都无果。在找保姆类似工作时候,也发现需要很多证书。在东拼西凑借了一些钱后,母亲去培训班,考了厨师、母婴等等证书,够格之后,开始尝试做保姆,比以前要求高,但收入也多了。近年专攻母婴,做月嫂,晚上要经常起夜,但是下单后能有几天休息,比保姆休息要多一些,工资也高一些。以上工资要抽成,交一些给公司,算下来是现在老家省会保姆大约两倍。父亲此时去了某陵园开发公司,常年在山上。这时候家里算是经济条件好些了。村里面修好了水泥路,建了村活动中心和公厕,有的人拿了补助修缮了房屋,田地里零星出现一些人工菌大棚。那是县里重点推的产业,一开始在另外一个干热的河谷地区取得成功,那地方领导升到了县里,于是我们这个有些冷的地方也加入其中。后来,那些大棚废弃了,种出来的菌子没人收购,但修大棚也花了不少钱,农民们舍不得拆。公厕安装的是玻璃门,据说被淘气的小孩子弄坏几次后再也没有修。村里光棍很多,中年离婚的也不少,无一例外都是男的留下,女的离开,县城里面很难见到除了高中生之外的青年,留下的都是中年或者老年,加上一些小孩。

我家整体情况算是在改善。可我不知道我父母这样的还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农民。毕竟很多农民并不会说普通话,不会用导航,在城里难以生活。感谢我的母亲在第一次到省会打工前每天开电视听别人怎么说的普通话,到现在和我聊天也让我及时指出她说的不标准的地方。庆幸父亲在中学毕业后也时常看些书,自学一些记账知识,在我上小学前教我背唐诗,给我买英语磁带,让我至少保持了对于学习的热情、对于知识的渴望。他们都是极其勤劳的人,才给我提供基础,好让我可以在参加辅修等时候果断选择而不是因学费等退缩。

几乎周围所有农民都很勤劳,其程度远远胜于我的父母。可是认知、天灾、人祸等等都能轻易将其奋斗成果瞬间摧毁。我只是其中极少数学习还行够得到国家资助的人,我的父母只是极少数能不断学习的人。我甚至不敢去想,漏掉其中一个,我家现在是怎样。我也不曾了解那些还在农村的和我同龄的人未来会怎样,每当我试图问起,他们就刷起了抖音,或者开一局游戏,来回避这些问题。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什么沟壑,再也无法正常交流。此时我便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曾经有过回家做公务员改善家乡的想法,也试着了解如温铁军等大佬关于农村的见解,了解一些基本财政学及经济知识,了解农村历史等等。可是近年考公热,考上我家乡县内公务员大约需要两三年时间,前提是有岗位放出来,内定人员少一些,已经逐渐放弃这个幻想了。